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鏡晏

關燈
鏡晏

“師父!”鏡晏推門而入,高聲喊道。一進門,卻先看到一眉目略帶英氣的女子靜坐於室內榻上矮桌旁。

鏡晏微怔了怔,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容,低眉道:“昭姨也在啊……”

“鏡晏,過來坐。”銀文昭雖英姿不凡,話語卻溫和,面對著他,笑如春風。

“少主,說過多少次了,不要叫我師父。”男子從內室走出來,神情看似嚴肅,唇邊笑意卻難藏。

“好,鏡晏知道了。”鏡晏低頭心虛地應了聲,又悄悄擡起眼皮,輕聲駁道:“可是,師兄也是這麽叫的……”

“那怎麽能一樣,”男子擡高聲調,越發顯得莊重,“阿酬自小跟著我學練馭釵術,將來也是要繼任我的護法位置,襄助你的。”他頓了頓,補充道:“所以,你也不能叫他師兄。明白了嗎?”

“可我不在乎,”鏡晏擡起頭,微微有些激動,“師父和師兄待我好,教我功法,我想怎麽叫就怎麽叫,想怎麽親近就怎麽親近……”

“少主。”男子似乎真的有點生氣,“這是規矩,是禮法,不是人情。”

“……”鏡晏輕輕鼓起了腮幫子,沒再答話。

“好了好了,”銀文昭笑著站起來緩解氣氛,“聽你們倆討論這個問題都已經討論好多遍了,到底也沒個結果。爭不明白的事情就先放一放,也無妨。鏡遲,讓鏡晏去找阿忱練練劍術,如何?”她邊說邊輕拍了下男子的肩頭,算作寬慰。

“……”鏡遲臉色緩下來,微微擡了擡唇,道:“少主今年已是及冠之年,卻還像個小孩子。”聲音裏卻不帶責怪,而是滿滿寵溺。

鏡晏也緩緩展開眉眼,道:“那我去找忱哥哥。”說罷朝二人揮了揮手,轉身跑出門去。

“……文昭,這是鎏金城的少主,你不用慣著他。”在他離去後,鏡遲轉過身溫柔道。

銀文昭笑道:“你說錯了,我不是慣著他,是不想你管著他。再說我是因為喜歡這孩子,不是因為他是少主。”她覆又坐回榻上,“你不必逼他這麽緊的,城主正當壯年……”

他輕輕嘆口氣,走過去坐在她對面,深深地看進她眼裏:“綢繆未雨。我既是為了鎏金城,也是為了你和銀忱。”

“阿忱也會幫著他的。”她篤定道。

鏡遲擡手微微越過兩人之間的桌案,似要去握住什麽,伸至半空時又猶猶豫豫地停了下來。最終,他將手收回去,掩飾道:“真希望什麽事都不要有。”

銀文昭靜靜地望著他良久,眉目帶笑,柔和至極。

鏡晏回到城主府後院,一眼就瞧見了一黑一白兩道颯爽身影。他雙眼霎時亮起,小跑過去,邊跑邊喊:“忱哥哥,師兄!”

黑影先收起鐵劍,轉過身來,略帶緊張道:“少主,可別再叫我師兄了,再叫我就該挨師父罵了……”

“哦。”跑至跟前,他氣喘籲籲地停下來,“晚酬。”

他看到鏡晚酬手裏緊握鐵劍,大汗淋漓,眼睛亮亮的。便問道:“晚酬,你金釵用得這麽好,為何還要額外練劍?”

鏡晚酬楞了楞,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略微粗糙的鐵劍,訕訕道:“也沒什麽,還有餘力,就想多學一些,日後也好全力維護鎏金。”

鏡晏聽罷讚許地點點頭,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。他點頭仔細端詳著那把劍,忽而皺眉道:“這把劍看起來不是很趁手的樣子。晚酬,我讓阿爹給你打造一把金的怎麽樣?”

鏡晚酬一怔,忙彎腰行禮,恭敬道:“少主萬萬不可。城主能將院子借予我練習,我已經感激不盡了,千萬不能再給城主添麻煩了。”

鏡晚酬自小跟著鏡遲住在護法堂,雖也是雕欄玉砌,但比起城主府在面積上還是相形見絀。十幾年前,鏡遲曾丟了自己尚在繈褓中的孩子,沒過多久,他的妻子也抱憾而亡。城主萬分體恤關切,自那之後便允他和鏡晚酬自由出入城主府,無論何時何地,府中下人都無需來報。

盡管如此,鏡遲還是謹遵鎏金禮數,上門必要求通報,也從不在非要緊時刻叨擾府中人。只不過鏡晚酬和鏡晏同歲,只比鏡晏大幾個月,鏡晏少時就一直是和煦近人的性格,跟著鏡遲學藝之外常拉著鏡晚酬一起玩樂,久而久之,鏡晚酬就成了城主府的常客,練釵、練劍都已成常態。

聽了他的話,鏡晏無奈笑了笑,正欲開口繼續勸,白衣人不知何時也停止舞動手中銀劍,笑著走過來道:“阿晏,別誤人子弟!金劍要比鐵劍重得多,駕馭起來更加困難,就像……戴著鐐銬跳舞。”

聞言鏡晏臉色微變,忙對鏡酬道:“抱歉,我不知道。”

鏡晚酬神色覆雜地再作一禮,道:“少主不必道歉。”

鏡晏也不再逗趣他,讓他自行去休息了。目送他遠去後,才轉過身對銀忱笑道:“忱哥哥,昭姨讓我來找你學劍。”他眨了眨眼,又道:“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學,只是不想當個不識趣的人。”

“……”銀忱瞅著他半晌,“噗嗤”一聲笑得肩頭都微顫,繼而轉身從旁邊的樹下抽出另一把氣勢不朽的銀劍,將自己手中的拋給鏡晏,道:“早給你準備好了,阿娘連自己的劍都貢獻出來了,你還不好好學?”

鏡晏擡手接過他的劍,定眼瞧著。那把劍通體銀白色,在太陽下閃著陣陣銀光,凜氣逼人。其上有紛繁覆雜的銀色浮雕花紋,劍脊上刻著“血忱”二字,是這把劍的大名。劍柄還留下了道道斑駁的磨痕。凡此種種,都在無聲地記錄著歲月裏銀忱對劍術十年如一日的熱誠與刻苦。拔劍出鞘,利刃照人,仿佛可以透鏡而見那個揚衣舞劍,意氣風發的少年郎。鏡晏看得微微出神,連對劍術不甚向往的他都禁不住心起漣漪。

他又擡眼看了看銀忱手中的劍,同樣也是飽經風霜而不失風采。心中感嘆,銀忱和他身為右護座的母親在仙京曾該是何等的恣意風光。

現如今卻……

他用力甩掉心中不自覺泛起的酸楚,故作興奮道:“我準備好了,忱哥哥,請賜教。”

銀忱輕笑點頭,下一秒便拔劍奔來,步伐堅韌穩重,卻能從氣流的抖動中窺到出劍力道的溫和。鏡晏凝神靜氣,腦中快速回憶著前幾次練習的訣竅要義,擡劍欲擋下銀忱這一招。未曾想水平實在居於人下,一時驚覺竟並未將劍拿穩,同時擋護的角度也有問題,完全偏離了心臟要害。

看著銀忱目光微亮,眼看他手中銀劍就要點中自己,鏡晏心中大亂,竟在此刻松手將劍大幅挪了個方向,身形也隨之有輕微晃動。

咫尺剎那,因為他這麽一擾動,銀忱原本可以把握好的方向、距離和力道也全都被徹底打亂。銀忱眼神一動,就在手中劍真的要沒入鏡晏胸膛的那一刻,運力強行掰轉手腕方向,將劍朝向自己。

鏡晏呆若木雞,眼也未眨地看著銀忱手中的銀劍堪堪劃破自己的外袍,繼而調轉方向,劈向了對面人左肩。

鮮血頓湧,兩把劍幾乎同時“當啷”掉在了地上。鏡晏呆楞了幾秒,看著銀忱一言不發地扶著自己的左肩,唇色逐漸褪去,才想起來奔上前焦急道:“忱哥哥!我……”

卻一時慌亂到不知道說什麽,只不斷道:“對不起!對不起!對不起!”

銀忱擡頭沖他笑,滿不在意道:“道什麽歉?這點小傷還礙不到我。”

鏡晏眼眶有些發紅,一時不敢去看銀忱的眼睛,趕忙低頭去找劍,手忙腳亂地轉了好幾圈,才終於把兩把劍都撿齊。“去護法堂!讓師父看看嚴不嚴重!”他強定心志,果斷道。於是便一手揣劍,一手攙著銀忱趕忙往來處去。

銀忱和銀文昭避到鎏金城後,城主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,也是在護法自己的竭力請求下,讓他們住進了護法堂的偏殿。現下鏡晏就攙扶著銀忱,走入了殿中。

“師父,昭姨,快來!忱哥哥受傷了!”他高聲叫道,語調焦急難耐,又羞愧難當。銀文昭和鏡遲先後步入殿中,皆楞住,半晌才緊張地出聲問道:“怎麽回事?”

鏡晏緊咬下唇,正想著怎麽啟齒,卻先聽見銀忱語氣輕松道:“阿娘,鏡遲叔叔,我沒事,就是剛才貪招了,一時得意忘形,不小心傷到自己而已。”

銀文昭聞言面目放松下來,道:“都讓你沈穩些,怎麽這麽不小心。去內室,好好包紮一下。”鏡遲在一旁沈著臉道:“我來看看。”

“我去,我幫他。”鏡晏說著就去扶起銀忱,想往屋裏走。

“鏡晏,等等。”他突然被銀文昭叫住,回頭一望,發現後者正蹙眉盯著他。他心裏一陣緊張,以為昭姨看出了什麽,深吸一口氣,倒也做好了挨訓受罰的準備。

卻聽到她說:“你的外袍怎麽破了?脫下來吧。”

鏡晏一楞,方才只顧著銀忱肩上的傷,衣服被劍劃破的事完全被他拋諸腦後。現在低頭看去,果然一道深長的裂痕赫然出現在袍上前襟處。

他略一思量,穿著一件這麽大口子的衣服在銀忱面前晃悠確實不太雅觀,而且還很有可能提醒他受傷的事,刺激他傷口的痛覺。也沒多想,手腳麻利地將它脫了下來,隨手放在一旁,道:“多謝昭姨提醒了,回去我讓侍女姐姐再幫我去成衣鋪裏買幾套新的。”

說罷便迅速將銀忱扶進了屋裏。鏡遲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,鏡晏莫名有些緊張心虛,小心翼翼地替銀忱脫去外袍,揭去裏衣。看著白皙肩頭上早已凝固的褐紅血痕,鏡晏的眼眶登時又紅了。

銀忱靜靜瞧著他,歪頭笑道:“鏡晏,真沒事啊,以前在仙京陪少君練劍的時候,傷得比這重多了。”見鏡晏依然低著頭委屈的樣子,他無奈道:“你可別哭鼻子,像個小姑娘似的。我什麽都會,就是不會哄姑娘。”

鏡晏沒忍住破涕為笑,道:“怎麽,忱哥哥在姑娘那碰過壁麽?”

“……那能讓你知道?”銀忱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。他嘴上這麽說著,卻輕輕搖了搖頭。

鏡晏向鏡遲投去目光,乖乖退到一旁,讓鏡遲為銀忱檢查傷口。索性傷得不深,鏡晏終是放下心來,抹了一把臉,極為輕柔呵護地替他做了清創、上好了藥。

“鏡晏,再笑一個來看看?不要你平日那種和和氣氣的笑,就要你剛哭完鼻子之後的笑。”銀忱臉色白白的,卻還在打趣他。

“……”

“呀,傷口疼!”

“……忱哥哥,別鬧。”

最後包紮時,他道:“這幾天就先去我殿裏住,我照顧你。”

銀忱聽罷,難得地不調笑他了,輕蹙了蹙眉:“我……”

“不準拒絕。”鏡晏打斷道,“我那比你這寬敞不少,吃食也多豐富,更適合養傷。況且,這次本就是我的錯,我怎麽好麻煩昭姨再看顧你?”

銀忱怔了怔,隨即眉眼一彎,道:“……行,少主。”

鏡遲見銀忱並無大礙,不知何時默然出去了。鏡晏替他打好紗布上的結,又盯著他的傷口發了一會呆,重重嘆了口氣,轉過身去默默收拾清理傷口的穢物。

銀忱望著他日顯修長的背影,思量了一會,道:“你若還覺得有虧欠,過意不去,我倒真有一件事,想請好少主幫忙。”

鏡晏擡起頭,眼睛現出一抹光亮。他回過頭去,看見銀忱的眉眼在日光中昳麗分明,笑意盈盈。

兩人直聊到夜幕降臨,鏡晏才戀戀不舍地從內室走出來。期間銀文昭進來過兩次,詢問關切銀忱的傷口。看他們實在相處得旁若無人,便也不再打擾。

鏡晏決定先回城主府東殿安置好銀忱平日要用到的物品,再來接他。經過外室時,聽到鏡遲和銀文昭在低聲交談。

“肯定是少主不小心傷到了銀忱。這小子,表面看著溫溫和和,實際也是個心思跳脫的,免不了要出岔子。”鏡遲道,“文昭……你莫要怪罪,我替少主給你賠罪。”

鏡晏鼻子一酸,又聽銀文昭柔柔道:“我怎麽會怪他。兩個人都是意氣風發的年紀,互相切磋有些小磕小碰再正常不過。銀忱仙力更沛,若是他傷了鏡晏,我怕才是要生氣了。”

他眼簾一垂,決定不再聽下去。走出門口前,看到那件被自己胡亂脫下的外衣還放在原來的位置。

他猶豫了片刻,覺得比起只穿裏衣闖出去,還是先套上這件破掉的外袍更得體些。於是撈起了它,大步往外走。

邊走邊想著怎麽遮擋破洞更自然,掀開外袍一看,頓時楞在原地,反應不能。

只見衣綢柔軟的衣袍上,原本被劃開不堪入目的裂縫處,此刻有一株未染色的純白萱草繡圖,靜靜地躺在上面,隔空猶香。

他擡眸回望去,似還能看見銀文昭端坐燈火旁,慣於執劍斬妖的手中仿佛仍有一枚銀針在上下密密飛舞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